第一章山霆祠堂背家史，副官恭敬送学资 (第1/2页)
第一章山霆祠堂背家史，副官恭敬送学资
民国二十五年胶东掖县（今莱州市）朱桥镇武城庄
已有六百年历史的刘氏祠堂静静地坐落在这海边村落的南头。祠堂坐西朝东，由门楼、前厅、中厅、后厅组成，面阔三开三进两天井。
祠堂前厅立着一块前明“圣旨碑”，正中浮雕“圣旨”二字，两侧饰以龙纹，背面正中浮雕“荣恩”二字，两侧饰风纹。前厅的正堂，高悬着一块匾额，上书“一门英烈，世代簪缨”，落款大清二等恪靖侯左季高（左宗棠字季高）。
祠堂里，一个中年妇人正立于供桌旁。供桌下，跪着一个穿学生服的青年。
中年妇人身穿棕色黑色碎花旗袍，发髻高高盘起。她身材丰腴，虽已有四十岁年纪，却还风韵犹存。按理说，胶东规矩，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。可她不一样，因为她是连本族族长都要敬三分的掖县刘家二姨奶奶。
二姨奶奶的丈夫刘敬之，光绪年间带着辫子留学日本学习军事。回国后进入袁世凯的北洋新军。任驻奉天新军第二混成协副协统。算起来，东北王张作霖见了刘敬之都要口称“兄弟”。辛亥革命后，刘敬之在奉军内任军长。在奉军时，刘敬之曾提拔过一个掖县老乡。这老乡正是日后的山东王—奉系军阀“三不知”将军张宗昌。民国十三年直奉大战后，发迹了的张宗昌爬上了山东督军高位，想要调自己的恩人刘敬之做胶东镇守使。张宗昌认为，这样做算是让刘敬之荣归故里了。看腻了军阀混战的刘敬之坚辞不受，挂甲归田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，掖县朱桥镇武城庄。因为刘敬之的资历，无论是山东督军张宗昌，还是后来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渠都对掖县刘家礼敬有加。民国二十三年，年近六旬的刘老爷子染上了寒热症，一生戎马的他竟一病不起，驾鹤西游。
二姨奶奶名讳已不可考，只知道婆家姓郭，亦是将门之后，其父曾任张作霖的高级幕僚。刘敬之当年从军东北，在掖县老家本有一房原配老妻。二姨奶奶敬佩刘敬之的人品，才学，气度。硬是带着一把盒子炮闯了刘敬之的军部。生言刘敬之不娶她，她便要在刘敬之的军部自裁。刘敬之无奈，纳郭氏为妾。刘郭氏随他南征北战，后与丈夫回到掖县老家。在刘家，刘敬之的正房刘吴氏一心敬佛，心性懦弱。泼辣的刘郭氏当仁不让的管起了家务。刘敬之死后，刘郭氏更是以二姨奶奶的身份，掌管起了刘家的大权。
原配妻子为刘敬之诞下一长子，名为刘风林。取孙子兵法中“疾如风，徐如林”的意思。二姨奶奶刘郭氏为刘敬之诞下一次子，名为刘山霆，取孙子兵法中“不动如山，动如雷霆”的意思。刘风林今年已经二十四岁，现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上学。而此刻跪在祠堂供桌下的，是刘家次子，正在县中学念书的十七岁的刘山霆。
祠堂供桌上，泰然摆放着一座灵牌，上书“大明二等子爵，从三品指挥同知刘远山之灵位”。灵牌旁边，有两个红木托盘，一个托盘里摆着一件年代久远的大红战袍。另一个托盘里，放着十几枚元朝至正通宝铜钱。祠堂正堂外，一百多名刘氏族人肃立着，没有一个人出声。祠堂内外此刻静的可怕。
二姨奶奶摸了摸自己的发髻，终于开了金口。“山霆，你给你的叔伯、兄弟们讲讲供桌上着两件东西的来历。我看看你忘没忘祖宗！”
刘山霆低着头，沮丧的回答：“胶东刘氏一世祖刘远山，原籍四川珙州，元至正二年生人。明洪武四年，大明颍川侯傅友德伐蜀，我一世祖因村中有人私藏十三枚前朝至正通宝铜钱，被罚入明军服苦役。一世祖在明军中从军三十年，履立军功，累官至指挥同知，爵二等子。靖难之役后，一世祖率族人迁徙胶东。那大红战袍原为大明颍川侯傅有德所有。明洪武五年，我一世祖追随傅有德西征兰州伪元名将上都驴，在恶战中一世祖斩将夺旗。主将傅有德为彰我一世祖勇武，脱下身上战袍送予我一世祖。就是供桌上的那件战袍。”
二姨奶奶半眯着眼，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。“恩，很好，你再讲讲我们的先祖谁还穿过这件战袍。”
刘山霆显然有些厌烦了。从十三岁开始，每逢闯祸，他总是被母亲在祠堂罚跪，而后滔滔不绝的背诵家史。他咳嗽了一声，算是清了清嗓子，摇头晃脑的背诵道：“五世祖刘江铭，嘉靖年间随抗大明太子太保戚继光在江浙抗倭十年。身穿此战袍历经岑港之战，台州之战，兴化之战。因军功被封为指挥佥事。嘉靖四十三年，明军与倭寇激战于仙游，五世祖力战不支，死于倭寇之手，殉国。”
刘山霆抬头看了看二姨奶奶，似乎在恳求他的亲生母亲停止对他的责罚。二姨奶奶半眯着眼，根本没有正眼瞧下自己的儿子。刘山霆无奈，继续背诵家史。
“我十世宗刘白鸿，蒙祖荫袭从五品镇抚司镇抚。崇祯年间，矿徒孔有德、耿仲明起兵叛明。叛军攻袭莱州城。十世宗身着先祖战袍，誓保莱州城，与贼寇鏖战。终因寡不敌众，力战而死。殉国。然莱州城却免受贼寇蹂躏。后世史家有言：‘铁打的莱州，纸糊的登州。’说的就是我十世宗崇祯年的那段往事。”
二姨奶奶又点了点头，睁开半眯着的眼睛。看了看自己这个宝贝儿子，说：“别说远的了，说近的。”
“哦。我十九世宗刘延德，啊，也就是儿的祖父。官至从三品游击。光绪十年，穿着这件战袍随大清一等男爵淮军名将刘铭传远征台湾。与法军激战于基隆港，无奈洋人船坚炮利，将我祖父炸死。祖父殉国后，没有找到尸体，只在战场寻着这件家传战袍。”
二姨奶奶听到这里，示意刘山霆停下。她走到刘山霆跟前，狠狠的扇了他一个耳光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说等你毕业要送你去德国学机械制造？你祖父死于法国人之手，就是因为我堂堂中华器不如人！在基隆港，你的祖父和他那些同袍兄弟是用血和肉跟法国人的洋枪洋炮肉搏啊！我刘家人为官为将一向清廉，这是我们的家风。你爹在奉军当到军长，临了回乡就揣回了一百多个大洋的薪俸！为了送你去德国留学，家里把前清那些文人写给你祖父的悼词书画全卖了。你就是要用这样的钱去留学啊！你却在先祖牌位，这件大红战袍跟前说你要去学什么文学？”二姨奶奶说到这里已经有些怒不可遏。她走到刘山霆跟前，又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。
“娘，要救中国，必先救中国人。要救中国人，必先救中国人的心。要救中国人的心，最好的方法就是写文章！鲁迅先生弃医从文就是这个道理。”刘山霆不服气的顶撞着二姨奶奶。
二姨奶奶被自己的儿子气的浑身发抖。“写文章！笔杆子能赶走东北的黄猴？！你忘没忘，九一八，黄猴占了东北，你姥姥、姥爷在沈阳都被黄猴用刺刀捅死了！东北啊，那是你父亲从军的地方，也是你娘我的家乡！你去德国学机械，学成了回国造枪造炮。有了好枪炮，咱们的军队才能打回东北去！才能告慰你姥姥、姥爷、你爹的在天之灵！你懂么？”
二姨奶奶口中的黄猴即日本鬼子。因为日本军队身穿黄色军服，故胶东人称鬼子为“黄猴”。
刘山霆说不过他的娘亲。他低着头，一言不发的听着二姨奶奶训斥。
“你给我在先祖牌位前起誓，不学好造枪炮的技术就别回家！”二姨奶奶指着儿子的鼻子，那架势好像又要给刘山霆一个嘴巴，吓得刘山霆往后一缩。
二姨奶奶看到刘山霆的反应，又好气又好笑。“你这胆量，不知道的真不敢相信你是刘敬之的儿子，淌着一门英烈的掖县刘家的血！快给我起誓！”
祠堂外面的刘氏族人们暗笑，在这位泼辣的二姨奶奶跟前，就算一只老虎也得变成兔子。何况一个十七岁的孩子？
刘山霆战战兢兢的抬起胳膊，伸出右手，翻转手掌。“我，刘山霆，在祖宗灵位前发誓，留学德国，学习机械制造，学不成，终不还乡！”说完刘山霆对着灵位和那件战袍，以及十几枚至正通宝铜钱磕了三个响头。
二姨奶奶看到自己的儿子起了誓，心里的怒气消了一大半。“恩，好，你给我再背一遍《正气歌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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